第八章 回到自己的城堡

最坚定的爱,不是在一起,不是相守到老,而是要一起幸福。

【1】

一踏上滨城的土地,那种踏实的感觉霎时盈满了我的胸口,让人忍不住鼻子发酸。快一年了,我终于嗅到了最熟悉的空气,听到了最熟悉的乡音。

和我离开时一样,是方爸爸开着车带着其他三个长辈来机场接我们。我妈果然被方嘉生不幸言中,一看到我,眼圈立刻就红了。老爸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老妈便拉紧我的手,死死地不放。

我被她弄得也有些伤感,不自觉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好了,别这样了。快点儿上车回家。”老爸虽然这么说着,但声音也明显变得哽咽了。

方嘉生站在我的身后,一直都静静地看着我们,这时候,他才终于发话了:“快点儿回家吧。诺诺都二十几个小时没睡好觉了,别病倒了。”

爸妈一听,立刻紧张了起来,不再磨蹭,拖着行李就快步带着我往外走。

回到家,洗了澡,我就一头扎进了卧室,睡了个天昏地暗。我真的是疲乏透了。

早先的几个小时我睡得很沉,后来的几个小时,就一直混乱的梦做个不停。一会儿是那个圣诞Party,一会儿是简凡很用力地抱我、吻我,一会儿又是方嘉生愤怒的脸。

我想醒,可是醒不了。昏昏沉沉间,又挣扎了几个小时。终于爬起来的时候,我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我确实是回到自己的家了。

这里,有我熟悉的并且深深爱着的一切。

一整天老妈都在拉着我东问西问,我还是发挥一向报喜不报忧的精神,把那个世界描述得鸟语花香,和谐美满,仿佛人间天堂一样。看着她放心的笑容,我也暗舒了一口气——总算不在我的体重上做文章了。她老人家今天光说我瘦了都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而且每说一遍眼圈都红一次,让人看着心里难受极了。

我想,如果他们知道这还是方嘉生恶补之后的成果的话,他们恐怕连觉都睡不好了,只剩下心疼了。

晚上,是两个家庭的大聚会。这是一直以来的传统。有什么开心的事,都会两家变一家,热闹一下。

妈妈们在厨房里忙活,两个爸爸在客厅里摆着围棋厮杀,方嘉生就坐在旁边很君子地观棋而不语。

方嘉生已经变回了以前的方嘉生。接触到他目光的时候,那目光还是一如往昔的温柔平和。

他是想通了吗?我虽然承认我做的事不太符合他对我的想象,但好歹我也是成人了,我有决定我的选择的权利。他也是年轻人,我想他应该也一定想得通。

吃饭的时候,我基本上等同于在做工作和思想汇报,对方爸方妈的问题有问必答。在他们的眼里,我和他们的女儿也没什么两样,都是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每次家庭聚会,我都免不了被他们当作自家孩子一样巨细靡遗地一一关心着。

“听嘉生说跟你一块住的那女生早都不住在家里了?那房子就你一个人住?”方妈问我。

我笑笑,说:“她只付钱,不住在那里罢了。”

“为什么呀?”她不解。

“她和男朋友住在一起了。可能是担心不方便,所以还是在我这儿留着房间。不过等我回去之后她应该就搬走了,毕竟她毕业了有钱了嘛。”我如实回答她。

方妈连连摇头:“现在的女孩子真不自重,没结婚就和人家住在一起,早晚会被人家看轻的。如果真像那蒋雨的亲戚一样嫁了人,谁也不会说什么。可万一被人家始乱终弃了,指不定被说得多难听呢……”

“妈!”方嘉生皱着眉头断然出声,打断了他妈妈的话,“都什么时代了,您能不能换换观念?”

方妈笑呵呵道:“不管什么时代,自重自爱都是必须的。像咱们诺诺,多好!要多乖有多乖,一点儿都不用操心。要是养个不省心的女儿,早晚要愁白头。所以虽然我喜欢女儿,但还是庆幸生了个儿子。不是有话这么说嘛,生个儿子再没出息也是祸害别人女儿的,没啥损失。生个女儿,就不同了。一不小心被人祸害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多操心!”

“这倒是。”我妈居然也帮腔,“现在这社会都不比以往了,女孩子更让人操心了。”

……

我一点儿都吃不下了。人果然不能犯错,否则听见什么话都像是在被指责。

“不过这样正好,那女孩子退了房,嘉生就能直接住过去了。你们互相照顾着,我们也放心。看你这次回来,小脸瘦的哟!亏嘉生还说你这是去了婴儿肥,真是睁着眼说瞎话!”方妈说。

“是啊,我在机场一看到她,心里那难受劲儿就别提了。”我爸也迎合道。

我抬眼看了看方嘉生,而他,也正好抬头看我。

视线相对,他抿了抿唇,把筷子一放,说:“你们继续聊着,我吃饱了。”

方嘉生一贯如此。在两位话匣子全开的老妈面前,他一向都是默默地吃,吃好打声招呼先离开。这一次,也是一样,他轻松地就获得了自由。

我继续如坐针毡。五分钟以后,我家电话响起。

我跑去接,居然是方嘉生。

“你下来,我想和你聊聊。”他说。

“……”我怔了怔,“好。等我一会儿。”

挂下电话,我对长辈们说了个谎:“我同学找我,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早点儿回来啊,别跟他们瞎跑。”我妈完全没在意,随口叮嘱了一句,就再次杀回到他们谈论得火热的话题中。

方嘉生在小区里的小花园里等着我。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秋千上,手里转着手机对着小湖面发呆。

我径直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秋千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摇晃了两下,方嘉生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

“有话跟我说?”我垂头看着自己的拖鞋。

“你和那个人……分手了?”他的声音很轻,却撞击得我胸口发疼。

“嗯。”我鼻音哼了声。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怎么样的人。”我闷闷地回答他。

“不怎么样的人你会爱上他?”

“我没有爱上谁。”我矢口否认。

方嘉生苦笑了声:“这话是别人说的,我可能信。但是,是你说的,我不信。”

“随便你。”我说,“你怎么看我都行。反正我也是那种不自重的人。”

“我妈的话别放在心上,她老一辈来着。”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抬头看了看天空。

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星星的光辉显得如此微弱,但无论如何,满月依旧皎洁。

“其实国内的月亮比较圆。”我傻笑了声,说。

他也随着我的目光抬头看月。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那么抬头盯着天。

直到,他突然说:“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夏天一起睡着晒月亮聊天吗?”

“嗯。”我当然记得。

我特别喜欢在有月亮的夏天夜里睡在户外,吹着习习凉风,看着水洗一样的夜空,总感觉特别舒服惬意。那时候方嘉生也会跟着跑出来。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个那样的夏夜。只是后来当楼房渐高,天空渐灰,人们越来越习惯于待在自己的空调房里,而我们也渐渐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那样过。想起来,应该是终止于我初三毕业的那一年暑假。

“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当作自家哥哥一样?”

“废话。”我笑。

“可是我不是的。”他认真地接着说了句。

我扭头看他:“还没娶媳妇呢就忘了妹妹?”

他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极严肃地凝视着我:“你不是我妹妹。”

我觉得好笑:“那我是谁?”

“我媳妇儿。”他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媳……妇儿?!

我瞬间石化。

在我看来,方嘉生与我,从来不该有这种关系的。我们不是男女,而是兄妹。他突然这么说,让我有种超级凌乱的感觉——这样算不算**?他一定是在开玩笑。如果是真的,我早该看出来,而绝不是等到现在。

“你疯啦?”我打定主意认为他在开玩笑,所以,忍不住狂笑起来,还抬起手没轻没重地给了他肩头一巴掌。

方嘉生却没躲,也没反击,还是那么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没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我愣住,搁在他肩头的手掌像是要被他的肩头烫伤一样,倏然抬起,讪讪放下,连身体都不自觉地距离他远了点儿。

“我没那么多闲心去照顾一个和我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的人。”方嘉生缓声说着,“就算是再好的亲戚、近邻,都不可能这样。我等着你长大,那么有耐心地等着。你初三的时候,我想着,一定要等她上了高中才行。你上了高中,我又告诉自己,你一定要安心读书考上你想上的大学才行。你上了大学,当我想说的时候,你又每天不是这个考试,就是那个比赛,一点儿时间都不肯浪费,而且目标明确,一定要出国,继续读书。我知道你和别的女生不太一样,有自己的理想,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愿意继续等。我想,等到你从国外读完书回来,总该有闲心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了,可谁知……”

他开始苦笑。

“我一直以为对你好,对你关心,你就会明白些什么。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对你的关心,反而让你习惯成自然,忘记了我也是个男人,忘记了我对一个人好也是有私心的。”

“现在,我后悔得要命。试过那样的感觉吗?你精心呵护的一颗核桃,怎么都不舍得吃,天天护在手心里,可一个闪神,你却发现那核桃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别人给捏在了手心里……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所以,我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我静静地听着,连手心都在冒汗。

这个世界果然乱套了。

我从来没敢想他对我存有这样的心思居然这么久!

我初三的时候?那不是正是他高中的时候?难道他之前跟我说的那个女生,就是我?

我觉得有些可笑。

如果那个时候,他真的对我说出点儿什么,说不定,我真的会认真考虑,然后喜欢上他。在青春期的时候,谁没有过几个幻想的浪漫的初恋对象?那个时候,方嘉生高挑俊秀,我有时候也会偷偷地想,将来我要是也能找个这样好的男生当男朋友就好了。

但我绝没有对方嘉生这个人妄想过什么,因为他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兄长的模样。

更小的时候,他护着我、罩着我,让我不受任何人的欺负,给我买我想吃的各种零食,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长大了些,他教我认识外面越来越大的世界,告诉我怎么样努力,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他有他的梦想,他也在积极灌输着关于梦想的东西给我,让我一直以他为偶像,不断地努力着,一点儿都不想输给他。

他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塑造了部分的我。

我曾对蒋雨说过,世上有很多种关系是听起来寻常实际上却罕有的。比如,我们这种近邻却胜过近亲的关系。世上也有一种男人,他能够对自己身边的女人永远做到极致的呵护和体贴。比如,方嘉生。

方嘉生就是这种男人。他完全遗传了他父亲的温柔体贴,从小到大无论是对他妈妈,还是我,都无微不至,这早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而他的这种习惯,也让我渐渐习惯性地把他视作最亲近的人之一。

可谁知,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一天却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怎么会不惊讶、不手足无措?

我想,我和他的关系,从现在开始,是彻底转折了。

我失去了一个亲人,多了一个相对尴尬的人。这种转变,让我无法接受。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现在讲出来你会觉得很突然,但我真的是一时半刻也等不下去了……”

他疯了。

他是个疯子。

以他方嘉生对我个性的了解,总该知道我和他是没可能的。现在讲出口,得到的不过是我们正常的关系早点儿结束而已。

如果说我和简凡开始之前,他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我或许还会震惊之后微微认真地思考一下这个人作为我的结婚对象会如何之类的,那么,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

没有男人不在乎女人的过去。所谓的不在乎,都是嘴里说出的冠冕堂皇的话。如果真的不在乎,他方嘉生也不会在国外的时候那么生气,以至于到现在才给我好脸色看。

自然的,每个人都有过去。但是,亲眼证实过的,和只是把那些过去只当作过去的,还是不同。如果我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结婚,那人就算是心里在乎,也应该不会说什么,毕竟成年人谁没有过去。但是,方嘉生不行。

他知道我经历的一切。他让我无地自容。随时随地,就像被人捏住自己的小辫一样的介意。

除非自虐。否则,我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

何况,退一万步讲,我也觉得我早已配不上他。

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应该值得更好的、真正爱他的女人。而我,不爱他。我或许不会再纯粹地爱上任何人。这对他极不公平。

和一个同样也以结婚为目的的人结婚,无论怎样,我都心安理得。可面对一个把心都交付了十年的人,这样的爱,太沉重,我承受不起。我占不起这种便宜。我可以在任何一个陌生人面前平等地抬起头,却没办法在他那么沉重的感情面前抬起头。

我这才算明白一句话。有些话,只有在合适的时间说给合适的人听,才是美好的。否则,就只会变成各种遗憾。

“你吓到我了,方嘉生……”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笑,“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在开玩笑……只是开玩笑……”

我跳下秋千,本能地想要逃避。因为心太慌、太乱,跳下去的时候我还被拖鞋给绊到,差点儿滑倒。

方嘉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出于本能反应立即推开了他,他则迅速再一次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这次,任我怎么挣扎,他都不准备放手了。

我手很疼,瞪着他,他却一点儿都不肯松手,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生气。那种低气压的压迫感让我简直没办法正常呼吸,有些紧张和害怕。

这不是兄长方嘉生。现在,我面前的,是男人,方嘉生。

“你不是说过年龄到了该考虑相亲结婚了吗?好,别到处相亲了,找我,行吗?不就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吗?我奉陪!你想什么时候结,就什么时候结。结婚后想做什么,就随你做什么!你不是一向都很会理性地计划什么吗?我帮你来完成你的计划,还不好吗?总比你到外面花时间去尝试了解的人要好,是不是?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讲,这样最有效益,不是吗?”

他的话说得又急促又激动,吓得我脑子一时打结,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看来是想好了,也想通了。但结婚这件事,本该那么幸福快乐的一件事,却被他说得如此悲壮,难道他以为我就好受了?

他也在乎那些事,只不过他压在心里自己消化罢了。他现在想做,也只不过是保住自己的核桃不要再被另外一个人捏住罢了。如果他真的在乎过我怎么想,至少他该给我点儿时间,而不是现在这样像是逼着我做什么决定。

如果他是一个陌生人,或者不太熟的人,以他这样的条件,我当然可以轻松地尝试和他试试。可是,他是方嘉生。如果他能忍我一辈子,那则是万事大吉。但如若不然,我们两家多年的友谊也算是走到了尽头。老实说,我赌不起,也不想赌。

装傻充愣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然而,这一次,我大胆地用上了。很少说谎的人,偶尔说一次,总会特别容易生效。

“结婚呀……”我嘿嘿笑着,另一只手覆上了他握住我的那只手的手背,“你会和一个熟到跟自己多看两眼都会笑场的人结婚吗?喏,我现在牵着你的手,可是我感觉就跟我自己左手拉右手一样……你会跟这样的人结婚吗?嘉生哥哥……”

我懒洋洋地抽过手,转过身,冲他随性地摇了两下手,便一步三摇地往回走。

短痛总比长痛好。我在乎他,所以我宁愿做这个坏人。谁也不是谁的备胎。给不了的,就趁早讲,不要保持暧昧,也不要胡乱夸海口。对用了心的人而言,食言,比从来都不说,更可恨。

【2】

接下来的几天,我再也没有见过方嘉生,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在躲着我。

我忙着奔波于各种同学聚会。毕业一年,大家的变化还真的挺大。有的人在不错的公司里,意气风发,有些人有些失意,正在筹划着跳槽。而有些人,已经在公布自己将要结婚的喜讯。

蒋雨拉着我一个劲儿地说我变了,比以前变得有女人味了,眉眼之间也有了点儿女人的妩媚。

她这句话差点儿没把我笑喷。以前从来没人这么评价过我。拿出镜子左看右看,还是没看出什么来。

“喂,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瞪着她。

“我是说真的啊,真的有点儿不一样了啊!”她贼兮兮地冲我笑,“说真的,你是不是在国外谈恋爱啦?”

“听苗娜胡说的吧?”

“我很少跟她联系的。”说着话,她眼睛忽地一亮,“喂,不会是真的吧?你不会真的找到你的真命天子啦?”

我轻嗤:“去你的!我学习还忙不过来,怎么可能去想东想西的?”

她嘻嘻一笑:“你少说谎啦!我告诉你吧,杂志上有过一句话,天使在遇到真爱之前,都是中性的。同理可证,一个女人在遇到真爱之前,都是小孩儿。恭喜你,现在有点儿像女人喽!”

我简直无语:“滚!我一直都是女人!”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沿着马路逛过了不知道多少个红绿灯,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们居然拐到了一条民国味特别浓的林荫马路,两旁都是以前的旧公馆。

两三层的小楼看起来沧桑,而一直爬到窗边的碧绿碧绿的爬山虎却透出勃勃的生机。这些宅院一个个紧锁着大门,显得幽静而神秘,让人忍不住揣测现在是什么样的住家在里面。

“我们怎么拐到这条马路来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发觉我连声音都有点儿涩。

还好蒋雨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而是讨好般地冲我笑:“想买件小礼服呗,陪我挑挑。”

我没理由摇头。这条马路上的一个个方寸小店在滨城是闻名遐迩的。看起来小小的店,里面的衣服却是没有低于四位数的,而且绝对都设计感十足。听说但凡到过滨城的女艺人,极少数是没有来过这条街淘宝的。

蒋雨也变成了大姑娘,所以,她也来花钱臭美来了。

她兴致勃勃地一个店一个店地逛,我则心里一片混乱地跟在后面强笑。

曾经有个男人,就在不久前,和我郑重地约定过假期一起回滨城,一起欣赏这些老建筑。当时他是如此的信誓旦旦,然而,最后剩下的,却只是我一个人。

建筑和杂志上的图片一样美,只可惜,终究只是单薄的风景而已。

“有心事?”等红绿灯的时候,蒋雨这才发现了我的异常,戳戳我的手臂,问。

我回神,笑笑:“哪有啊,我就是在想,对面这家首席公馆酒店是不是就是前阵子刚对外开放的那个解放前滨城最有名的那个大亨的私邸?”

“对啊,对啊。听说里面可奢华了!只不过咱们也只能在杂志上饱饱眼福喽!听说里面连台灯都是那大亨用过的呢!能住在里面的,肯定非富即贵!”

“得得,看把你眼红的!”

“怎么了啊,姐就是眼红,就是仇富,不行呀?”

小愤青蒋雨着实可爱,我忍不住掐了她脸颊一把:“好啦,绿灯了,走吧。”

“嗯……哎?”蒋雨刚要迈步,却突然又扯住了我。

我莫名其妙:“干吗?”

“你说,那边那个人……那个大帅哥……是不是在街拍咱们俩小美女呀?”

这个世界果然是乱了套。

本该是亲人的人,变成了追求者;本该继续在他的地盘逍遥的人,却出现在了滨城。

看着那个拿着相机的男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眼花了。这根本不可能。

可我还是不甘心地眨眨眼,继续看过去。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不是别的任何人。他,就是简凡。

隔着一条马路,我们就这样相遇了。在一个我绝对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

我不动,他也不动。我看不到我自己脸上的表情,但估计和他脸上的表情也差不了多少。

僵硬、震惊,却又没办法挪开视线。

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我再次见到简凡的情形,好多次的结论都是,我要仰着头骄傲地走过去,当作完全不认识,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而,当他就在面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说现在真的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我很想冲过去问问他,他到底为什么要扔下我。

没错,就是这么没骨气。

我拼命地克制住想要这么做的冲动。因为,实在很难想象,当我开口跟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还会做出什么别的更没骨气的事。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嘿嘿,我们今天也成了别人的风景,你说,那么帅的人,不会是时尚界的摄影师吧?你说我们会不会上杂志呀?”

蒋雨还处在陶醉的状态中,完全没注意到我和简凡之间的诡异气氛。

许是我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蒋雨才想起来从简凡的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我。

“给点儿反应啊你……”蒋雨摇着我的胳膊,“拜托,别花痴了……陈诺,陈诺……呀,你怎么哭了?”

蒋雨有些慌了:“你怎么了陈诺?别吓我啊!天,你别告诉我你们俩认识啊?”

她的叽叽喳喳让我头晕。本来就闷热的天气这时候显得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别嚷了,行吗?”我有气无力地请求她,伸手拽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原路返回。

我还在抱什么幻想呢?幻想他走过来,像当初那样缠着我不放,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再也不会了。

他选择了转身离开,那便是离开了。如今在面对我的时候还能有些动容,我就应该谢天谢地了。毕竟我比傅韵的待遇总是好多了。

许是我的步伐太快太急,蒋雨穿着高跟鞋的脚完全承受不住,就抗议起来,抱着一棵法国梧桐,死活不肯再往前挪一步了。

“陈诺你没毛病吧!你到底受啥刺激啦!”

我实在是个没出息的,居然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正因为我不知道那个人在做些什么,所以我总觉得那双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我的后背,让我一刻都停不下来。

一辆出租车正好从对面驶过来,我扬手便拦了下来。

出租车掉了个头,靠边停下,蒋雨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拎着她的购物袋就往后座冲。

我打开前座的门,坐进去,车门却没有机会合上。

不用抬头去看,单凭那熟悉的淡淡的男香,我便知道,是简凡。他终于还是先迈开了第一步,向我走了过来。

简凡拦住了车门,任我怎么用力,都没有办法关上。

“认识的人吗?要上车吗?”司机催促。

“不认识。师傅,开车!”我一手紧扣着车门,低着头不去看简凡,对司机说。

司机叫起来:“小姑娘你开什么玩笑啊!这样很危险的,出了事你负责啊!”

“认识,认识,我们认识。”不等我说话,蒋雨已经笑嘻嘻地开了腔,同时竟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对外面的人说,“你要不要进来?”

简凡从来都不是个会客气的主儿。我只感觉手上一松,紧接着,便是后车门关上的声音。

我为了躲他才拦了出租车,现在他都已经跟上了车,我还打这个车有什么意义?难不成带着简凡回家?

我报了蒋雨家的地址,然后推开车门,径直走了下来。可几乎同一时间,后车门也被推开,简凡也跟着走了下来。

蒋雨这时当然已经认清了形势,对我笑着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啊。”

我看向简凡。我们之间,开口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呢?

知了不知疲倦地在头顶叫,明显比蒋雨的叽叽喳喳更让人心烦意乱。

我抓紧了手里的包,咬紧了下唇,挤了挤笑容,清晰地吐出了四个字:“先生贵姓?”

简凡笑了,居然笑得还挺愉快。

“免贵姓简。很高兴再见到你,陈小姐。”

我嘴角抽了抽。面对这样的厚脸皮,我实在无话可说。

“这里的建筑确实挺不错。名不虚传。”他扫了一眼四周,赞赏道。

我冷笑:“简先生就这么把人拦下来,是不是有什么指教?”

“我以为是你有话想跟我说。女士优先,你先说。”

我先说?他想听我说什么?解释那时候该解释却没机会解释的话吗?如果说当时我有那个心情,现在也一点都没有了。无论我解释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和他早已分手的事实。是他选择了放手,所以这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

如果非得解释的话,我想,我也只不过在声明自己的清白。他是当事人,只是因为这个,我就不想自己被他一辈子误会着。

“好,我说。”我转头看他,淡淡开口,“我真的不知道那份策划书为什么会和艾美撞车。我以我的人格起誓,我真的毫不知情。当时怀疑到我这里,我也觉得莫名其妙。还好公司总算还给我了清白。至于你,你第一次做事情就遇到这样的事,只能算你运气不好,我只能表示遗憾。好了,我说完了。你还想听什么?”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你冲我解释这个做什么?”

我失笑:“你不想听我解释这个?那你还想听什么?”

“至少得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一转身就交了新的男友,然后把我们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吧?”

他居然还说得理直气壮,我听得简直想仰天大笑。

难道始乱终弃的人是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转身便要离开。既然我该解释的已经解释完了,我就没有了和这个男人面对面的理由。

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你敢说你没有一转身就交了新的男朋友?”

我正想骂他不要胡搅蛮缠,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Evan跟你说的?”我回头挑眉问他。

“怎么,承认了?”

我笑了笑:“是啊。没错。我是一转身就交了新的男朋友。我就是耐不住寂寞。行了吧?放手!大街上别拉拉扯扯的,这可是在中国!”

“那我算什么?”他另一手也扯住了我,逼迫我和他面对面。这次,他是愤怒的。

“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你在我眼里就算什么!”我很想用与他同样的气势和他怒目相对,然而眼泪却比怒气更廉价,率先冲了出来。

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我统统说不出口。人往往是这样。能说出口的委屈,不算真的委屈。真正委屈,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哪怕说一个字,都好像要耗费了全部的精神。

“……”简凡很明显是把想说的话统统咽回了肚子里。他有些烦躁地放开了我的手,取掉我鼻梁上的眼镜,两指却轻柔地揩去了我的眼泪,叹了口气,“哭什么哭,要哭也是我该哭!本来就挺难看的了,再哭起来真是有损市容了!”

“要你管!”我想要夺回我的眼镜。

他却仗着身高的优势,把眼镜高高举起:“我突然觉得我有必要和你好好谈谈。跟我走!”

“不要!”

“在我面前什么时候容得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他扯起了嘴角,索性弯腰把我拦腰扛起,大步流星往前走,“拉拉扯扯确实不太好看。你说得很对!”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这个男人的字典里从没有“规矩”两个字,这种“强抢民女”的手段,他的确做得出来。就算是路边有十几双看笑话的眼睛惨无人道地围观着我们,他恐怕也会当作是一种荣耀。和这样的男人讲理,实在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穿着的是短裙,被他这么一扛,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是不是会走光上面,右手紧张地往后拢。他却仿佛感觉到了我在做什么一样,手往上一挪,正好压在了我的臀部上。

这次,走光是不会了,我却更想撞墙了。

“你放我下来!”我双手并用,用蛮力捶着他的肩。

“乖乖跟我走?”

“放我下来再说!”

“当我不知道你是属刺猬的?”

“我跟你走!你放我下来!”我只能举白旗投降。谈谈?我真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不信我们还能谈出什么花来。无非是互相指责徒增火气罢了。

“不用了,到了!”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那个公馆酒店的院子里。

“来这里干吗?”

“我住这里。”他扛着我继续往里走。

“放我下来!你带我去哪里!”我隐约感觉到我们要去的实在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我房间。”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只有锁上门,我才能确保你不会跑掉。毕竟,这是你的地盘,不是我的地盘。”

我被他扔到**的时候,一阵头晕眼花。

“喂,你干什么?”我赫然发现事情的发展有点儿超乎我的想象。一对分手的男女在酒店的大**男上女下的谈事情,这算怎么个说法?

“聊聊。”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手指却不老实地滑过我的眉头、鼻梁和下巴,最后停留在我的唇上,喃声,“又黑又瘦,你家住贫民窟吗?”

我别过头,试图避开他的手,恶狠狠地回答他:“是啊,我就是贫民,怎么了?”

可能是看我真的生气了,他才不再开玩笑,轻轻笑了笑,从我身上翻下,坐在一边,对我说:“先去洗个脸吧,都哭花了。当然如果你想洗个澡,我也不介意。”

“……”我懒得理他,站起身抓起眼镜和包就往门口走。

他比我更快地冲到门后,反锁,然后还冒充绅士状指了指洗手间:“请。”

我知道做什么挣扎都是徒劳,索性镇定了下来,把包一扔,拿着眼镜就进了浴室。

本想摔门,那厮却一条长腿一抵,大咧咧斜倚着门框,横着一条腿十分不要脸地盯着我直勾勾地看。

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在这个人面前也没什么区别了,我也一派淡定地拧开水龙头,胡乱地往脸上泼水,希望能帮自己的头脑降降温。

我必须得承认在被他碰触的每一次,心都会无法控制地悸动。在刚刚被他压制在**的时候,我甚至还以为他会吻我。真是丢死人了。

越想心越乱,脸越烫。我只能不停地继续给自己泼凉水。

“后来那男人,是谁?”他终于先憋不住,问我。

我关了水龙头,拿起一条毛巾覆在脸上,瓮声瓮气地回答他:“你不认识。”

“他真是你男朋友?”

“这还有假?”我挂好毛巾,戴上眼镜,回头冲他笑了笑,“对了,忘了跟你说,我们快结婚了。”

“……”他显然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胡说什么?”

“我说我要跟那个人结婚了。他向我求婚了。就是前几天的事。”我微笑着看着他,“所以,别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和我见面,我未婚夫会不高兴的。”

“没看出来啊陈诺。”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突然笑了,讥笑,嘲讽至极的那种,“本事不小啊!”

我勾了勾唇,欣然接受这种赞赏。

“怎么突然想要结婚了?”他居然还真想和我继续这个话题。

“我一直都想要结婚来着。”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他又笑出了声:“也对。你跟我说过,你只接受能结婚的恋爱。可是我现在却突然觉得很好奇,那时候你怎么就决定和我在一起了?”

我抬头瞟了他一眼,笑:“贪慕虚荣呗。人总有这种劣根性。当然,也可能是无聊,找个刺激。谁知道呢?”

他被我一句话噎得回答不上来,脸色阴沉得厉害。

被伤害的人心里难受,伤人的又何尝好受?违心的话每说一个字,都好比在自己的心头上割上一刀。说谎真不是个好习惯。我鼻头一酸,眼睛有点出汗,忙又低下头,掬了一把水,泼在了脸上。

“结婚是好事,我是不是应该恭喜恭喜你?”真难为他咬牙切齿的还能说出这样本该是吉利的话来。

“谢谢。”

我想他一定气得不轻。但,奇怪的是,他居然一没有发飙,二没有刻薄,反而平静地问了我下一个问题。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淡淡地回答他:“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至少在我出事的时候他不会扔下我不管。至少我能保证,就算是世界末日,他依然会牵着我的手,等着洪水把我们淹没。”

他嗤笑:“是谁给了你这种自信?一个人连自己都捉摸不透,还能看得准别人?亏你还自诩聪明,没想到也会蠢到这种地步。”

“反正我一直都很蠢,不介意再蠢一点儿。”我瞪着眼睛直视着他,“你说得对,一个人连自己都可能捉摸不透。但就算我不相信自己,我也会相信这个人。他也有这种资格。我们认识了十几年,我们一起长大,他从没有让我受过任何委屈,反过来,他只会在我受别人欺负的时候,永远无条件地站在我的身边。就算我犯了错,他也不会责怪我,只会安慰我、鼓励我、接纳我。就在我最近一次受尽了委屈的时候,又是他飞了十来个小时到我身边,在我眼看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守着我,照顾着我。是他让我相信,就算全世界都会伤害我,只有他,不会。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说他想一辈子照顾你,想和你结婚,你会拒绝吗?我不会。拒绝了我才是傻子。所以,我答应了他的求婚。就是这样。如果你真心愿意祝福我的话,我会给你寄一张请帖。到时候还欢迎光临。”

沉默。

这次等来的,是让人窒息的长时间的沉默。

他脸上的讥笑再也找不见一丝一毫,留下的,只是让我不敢直面的审视。

“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很在乎的那个邻居?”

他记性还真不错。

“是!”我字正腔圆地确认。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我。我原本说这样的谎话只不过是让他不要再和我纠缠,可真正看到了他的失望和怒火,我才发现,有些话,我似乎是说得过了点。

如果他真的选择了离开,那现在他绝不会是这样的目光。这目光,让我无法面对。于是我又低下头,把手放在水龙头下,任微凉的水流冲过我的十指,希望能让我说谎的时候也能冷静一点儿。

我知道他一定听得出我表达的是什么。但愿他听得懂。

我也看得出一开始他并没有把我的话当作一回事,然而后来,他是真的开始相信了。毕竟,我说的实在太像那么一回事了。

原本我应该很开心于这种“伟大”的进展的,谁知最后虐到的,似乎仍是我自己。

“我的话说完了,我该走了。”

我慢条斯理地关掉水龙头,仔细地擦干净双手,推了推眼镜,走到他面前,示意他让出一条路给我。

他纹丝不动。那目光让我再次垂下头了,又紧接着低声补充了一句:“我答应他是在和你分手之后,所以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分手?”他不屑轻嗤,猛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踉跄了两步,却还是没挣脱开,被他死死地逼到了墙边。

他单手捏起了我的下巴,力道之大,疼得我几乎掉泪。

“谁说我们分手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放手!疼!”我挣扎。

“疼?你也知道叫疼?”他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松开了手。然而,我并没有因此而更好过。他居然双手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地把我的腿分开,托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我不禁惊慌起来,双手捶着他的头,拼命挣扎,“你别乱来!”

“乱来?”他嗤笑,“你是我女朋友,我无论做什么都不算是乱来!”

“我们早就分手了!”

“我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算是哪门子的分手!”

“你少跟我玩文字游戏!”丢下一个人不闻不问不算是分手?照他这个逻辑,是不是每对分手的人都要举办个分手仪式才算?是不是他这么一去十年八载的甚至是一辈子我都得乖乖地等着?还真是有够强盗!连简岩都默认我们那样已经是分手,他还妄想再给自己洗白些什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两眼喷火地瞪着我,“想报复我那时候没跟你联系?做戏可以,真想劈腿,门都没有!”

“做戏?”我冷笑,“做戏也需要耗精神,你够格吗?”

他抿了抿唇,眸子微暗,顿了一顿,才哑声开口:“恨我?”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

“看来是恨我。”他苦笑了声,“你的确该恨我。在我应该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没有。我做了错的决定。在我知道你误会了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并认识了新的男人的时候,我想再联系你却找不到你了。时间差……时间差你懂吗?就是……”

他烦躁地皱起了眉头,用中文寻找着最合适的表达方式:“……就是,当我拿起电话打给你的时候,你居然已经回了国!你在中国的电话根本无法接通!就这么一个好好的世界,我居然还能和自己的女人失去联系,你相信吗?”

我不信。只要有心,我从不相信什么是做不到的。他那么善于洗白自己,我早已领教过。

“我没办法找到你国内的联系方式,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每天走在你向我推荐过的马路上,希望有一天真的能碰到你。”他又开始苦笑,“等我终于碰到了你,你却告诉我什么?你居然告诉我你要结婚了!陈诺,只不过这么点时间,你居然连结婚的人都选好了!你到底有没有心?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闭上了眼睛。当作什么?你又把我当作了什么?他居然也会知道委屈?很好。总算他也知道被扔下的滋味了。无论如何,我们是扯平了。

“别装情圣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力图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的简历,我的朋友,你用哪个方式不能找到我?何必编出这么蹩脚的理由?可惜那点儿电话费?我可没看出来简公子你还这么小气!”

“可如果我说我根本没那个自由呢!”他低吼。

我真想狂笑:“谁还能剥夺你的自由?你说书呢?”

“要不是因为那件破事,要不是你有所谓的把柄在我妈手里让她完全可以指控你,你以为我会乖乖地听她的话,做那个该死的交易……”

我心里一个“咯噔”,他却倏然停了下来,盯着我:“为什么是你一直在质问我?现在我倒想听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你后来不主动联系我?”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我一定听到了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我问他。

“我想听你的解释。”

“别装傻!”我没办法继续伪装淡定。

“我说我想听你的解释。”他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话。

他不想说,我也问不出来。但我坚信他的口齿够清楚,而我的听力也不差。我似乎猜到了什么,而这个猜测,让我眼睛都不由得又出起了汗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后来的有惊无险,是不是他牺牲了他在我面前的信用换来的?

简岩说那是公司的决定,我却不敢相信有什么力量能感动公司做出那么冷静而人性化的决定。一定有什么力量,而这个力量,正是与商业秘密的泄露毫无关系的一环。

公司是简家的。就算其他高层无法说服,最终还是简家说了算的,何况这件事回头想想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一个中国企业的小案子而已,没必要劳师动众。当初简岩给了我那么大的我分明扛不起来的压力,难道只是为了施压而施压?

如果最终的解释是我的出现让不想让我这样出身的人染指他们简家的二公子的人很不高兴而最终选择利用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一箭双雕的话,我会觉得那个人实在是高明极了。

而如果有人告诉我这其实也是一个局,一个跟当初那个无头案一样设计周密却最终不了了之的局,我也会相信,并且佩服这个掌局者。

一个商业泄密案,最终演化成借力打力的狗血豪门家庭剧,我突然觉得我自己还挺有分量的。

“想听我解释?”我咧开嘴笑,“好,我解释给你听。但前提是,你能告诉我该用什么办法打通一个永远关机的电话,又该用什么办法敲开一扇永远不亮灯的家的大门。如果你可以,那么我就会完美地解释给你听我到底为什么不联系你。你能告诉我吗,简少爷?我相信你也对这种经历很有经验,能跟在下分享一下成功的秘诀吗?嗯?”

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我这段话讲得实在有点儿二。在讲出口之前,分明是想控诉。而真的讲出来之后,竟像是诉委屈。

因为这语调和这出汗的眼睛实在有点儿不太像是吵架。

在讲出口之后,我就后悔了。而简凡,在听到之后,果然脸色微变,阴霾渐去,嘴角渐渐扯开,轻轻叹了口气,手上一揽,便把我抱进了怀里。

他紧紧地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颈窝,一下下地磨蹭着,像极了磨人的乖巧的小狗。他的呼吸在我的耳畔,温热的气息骚扰着我的耳垂,那触感简直要了人的命。

我有那么几秒钟身体完全僵硬,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然而,就算几秒钟后我回过了神来,我也什么都没有做。

他抱我抱得太紧,仿佛要揉进胸腔里一般,我完全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间,索性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的下巴找个可以依靠的点。

我们没有说话。事实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话虽然没有直白地说透,但我们都知道了我们各自想要的答案。和我之前的预想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我并不觉得太意外。既然一早就知道没有出路,那么这个答案,也算是让我的爱情死得其所了。

他有很多话不愿意说,我想一定有很为难的理由。否则以他的个性,绝不会这样。既然为难,那就不要说了。人不是动物,不是只有通过语言才能沟通。

许是我弄湿了他的衬衫,他手臂微微一僵,随后便更紧地圈住了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了他的第一句让我彻底溃败的话。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换来的只是肩头大片大片的濡湿。

我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纵然几乎要咬破嘴唇,我还是控制不住。它们好像被憋了太久,所以开始集体抗议,集体造反了。

他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哭了个尽兴。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抱着这个男人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以后再也闻不到了。所以,这一次,权当作我短暂却悲壮的初恋的葬礼,该说的话,该讲的委屈,我要一次性说个痛快。

任何人都有权在葬礼的时候风光一回。毕竟,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攀住他不放。

我们就这么抱着,没再说别的话。想说的很多话,终究还是很难说出口。

我们沉默着,直到他很突兀地问我:“你饿不饿?我饿了。”

我怔了一怔,有些反应不能。

“我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刚想出去找点儿好吃的东西,就碰到了你。我饿了,带我去吃东西,好不好?”

既然是祭奠我短暂的爱情,这场葬礼稍微拉长一点儿,也不算过分吧?

我当然知道我在给自己找借口,但我偏偏不让我自己的理智清楚这件事。

我飞快地回答他,“好。”

他笑了笑,吻了吻我的侧脸,把我放下,帮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和头发,才对我说:“果然是自己的地盘,刺猬都能变成小小的母老虎!”

我挤出一丝笑。他故作幽默一定是想逗我笑,可是他毕竟不是个优秀的演员,没办法武装到内心。他眸子的内容告诉我,他的心不平静。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口,虽然我们看起来如此零距离。

【3】

简凡告诉我,来滨城的这些天,他每天都拿着地图到处乱转,走走,看看,拍拍,可总觉得无论是看的,还是吃的,好像都少了些味道。他坚持说这一定是没有一个当地向导的缘故,所以,他一定要我带他去滨城最好吃的餐馆吃饭,然后去滨城最有意思的酒吧去续摊。

我不想让他失望,所以带着他来到我大学后面的一家吃小火锅的店。

“你一定不知道滨城的小火锅其实也是一大特色。它不同于别处火锅的泼辣刺激,讲究的就是健康和滋补。”我看着他好奇的脸,耐心解释道,“以前我读书的时候,经常到这里来吃。不管是骨头汤底还是药膳汤底,都很温和,绝对不会上火,对你的胃没有坏处。而且,你看了等会儿的配菜就知道了,基本都是素菜,绝不会太腻。当然了,再有就是,一人一个锅,比较符合你们认为的干净的进食方式。”

简凡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跟你还在乎什么口水问题,好像有点儿多余。”

“……”我脸一热,便扬手叫了服务生过来点餐。

简凡喜欢吃牛肉,于是多叫了一份牛肉,涮好了结果却往我碗里塞。

“你自己干吗不吃?”我奇怪地看着他。

“你不是自诩贫民吗?听说住在贫民窟的人都吃不上肉,才会饿成这样,所以你给我多吃点。”

我差点儿被自己给噎着。这个人记性还真不错。

我把那团肉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谢谢上层社会的关心,不过听说上层社会现在也缺肉,要不然你也不会和贫民一样掉肉了。你自己顾好自己就行了啊。”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夹起那块肉便放进了嘴巴里:“这就叫共度时艰,同舟共济吗?我最近经常在新闻里听到这个词。”

“……”我差点儿喷了饮料。

尽管我们都试图活跃气氛,可某些话就像是禁忌的话题一般,我们都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谈。当心里有个疙瘩的时候,所有的笑都变得勉强。

我们聊滨城的天气,聊滨城的建筑,聊滨城的历史和美食、人文,但独独的,不去聊我们自己。

“吃饱了吗?”我问他。

他额头上冒着微微的汗,大口大口地吃着这家餐厅口碑极好极好的面条,完全无暇回答我的话。

“你等会儿真的想去酒吧坐坐吗?”我又接着问他。

他端起饮料喝了一口:“听说这座城市的酒吧文化也很有名,不去看看有点儿可惜。”

“可是时间不早了。”

“还好吧。”他不以为然。

“对酒吧来讲,的确时间还早,但我要准备回家了,否则我妈会烦人的。”

他顿了一顿,然后把筷子放下,伸手拿过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捏在手里:“今天碰到的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听你道别的时候叫她小雨?”

我警觉:“你想干吗?”

“我先帮你保管一下手机。今晚你是我的导游,就算是过了宵禁,也可以先和那个朋友串通一下,说个谎话什么的。”

“骗子!”我瞪着他。

他耸耸肩:“这点我比你专业一点。对江小姐我一直都习惯于用这种方式。”

“江小姐?”

“我妈。”他低下头去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一个儿子能以这样的称呼唤自己的母亲,确实有点儿新奇。我从没见过那个传说中的江小姐,但不用见,也知道那是个让人敬畏的角色。我亲身经历过这个人的余威。

“对不起。”我说。

简凡一愣,又抬头看我:“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

我笑笑:“没事。就是……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要不要猜猜看?”提起这个,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我摇摇头。这我该怎么猜得出来。

“我留下来,好不好?”他看进我的眼睛,目光有些灼热、迫人,“我是说,留在这里,滨城。”

我心下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和简岩不同,他和东方的文化基本没什么太大交集,就这样融入这个对他来讲几乎是完全陌生的城市,我实在意外极了。

“留下来,做我自己的事。这是我来滨城之前就想好的。我总要真的做出点儿什么来才能争取我想要的。你知道的,只有在平等的基础上,人们才能谈条件。”

他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但是——

“为什么选择滨城?这里没有你的朋友,没有那么多的基础,可能会很辛苦……”

“可是这里有机会啊!”他微笑着打断了我,“这里还有自由。我认定,这里将会是我的福地。”

“准备做什么?”他既然决定了,我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反正滨城这么大,难道有他在,我就不活了?是我自己想多了。这年头回国创业的青年何止他一个?简岩不也是其中一个吗?有家人照应着,挺好。听简岩说这次他的父母支持他做工作室,不知道他指的是不是这个。

“做本行。工作室也已经在筹备中。希望你毕业回来的时候,我还能有资本留在这里。”尽管这么说着,一贯的自信让他笑得已然很愉悦。

我毕业回来的时候?我暗自苦笑。这个人难道是选择性遗忘的吗?还是,他认定我决定要结婚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会真的实现?有些时候,他的自信可真让人讨厌。

“祝你成功。”我举起饮料杯。

“谢谢。”他和我碰杯,“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还在这个你出生长大的城市里等着你。”

说着话,就在指尖碰触的一刹那,他小手指一钩,便钩住了我的小手指。

我手里的饮料差点儿砸在桌面上,他却笑得眯起了眸子,温柔地对我说:“小手指像这样,是不是就是你们常说的拉钩上吊?”

我呆呆地点了下头。

他笑意渗进了眸底深处:“那……陈诺,咱们也拉钩了,你要是忘了,就是背叛了诺言,懂吗?”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告诉他我其实早已经决定了要放弃他,因为我要不起。然而,他那双眼睛却分明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他那么认真那么温柔地看着我。

经过了这次,他一定比我更清楚我们之间要走到一起的难度有多大,不仅我们自己还没有成熟,更重要的是,我们中间有一条几乎很难跨过去的银河。

可是,他看起来比我有勇气多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想到了放弃,然而他却想到了去动手填平这条银河。

只有在平等的基础上,才能谈条件……他说到了,然后立刻就去做了,然而,我呢?我为什么不去做出同样的努力让自己更加优秀,至少像那个Sue一样?

我感到胸口有一股几欲膨胀的气流在横冲直撞。我知道那是不服输的劲头。

他让我有了向上的冲动。

在今晚之前,我还没有这种勇气。现在,当我亲眼看到一个男人敢放弃一切来到完全陌生的国家和城市开始自己的事业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比我想象的更像个男人。我有过类似的在异国他乡的经历,甚至比他要面临的东西轻松得多,但我依然会在辛苦的时候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而他,却主动放弃了家庭的庇佑,在我出生成长的城市等着我……

我静静地和对面这个男人对视着,然后想起了一句话——

你匍匐在地上仰视别人,就不能怪别人站得笔直俯视你。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辛苦,其实是对什么都比自己层次高的简凡以及他的家庭,没有那种自信和勇气。

人类社会教化了我们懂得阶层的区分。读过的那么多书见过的那么多事,也告诉我,在这个阶级固化的社会,一个平凡的人绝不要妄图轻易地改变自己的阶层,除非你真的能够有勇气付出足够的代价。

我一直都是个耽于安稳的人。我的心一直都不大,也不想让我和我的家人付出那样的代价。

现在,是他,用他的勇气,让我也有了这种狂妄的勇气。

他不仅给了我勇气,更告诉了我,其实这样一个男人,是值得我做任何事的。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人。他长大了,而我,也必须成长起来,而不是习惯性地出于对自己的保护,缩回自己的壳里。

他说得对,我是刺猬。过于防备别人,而忘记了这种防备,其实很伤人。特别是,想拥抱你的人。

人生其实很残酷。很多人一辈子都碰不到一个能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人,又有很多人爱得义无反顾而付出错了对象。而我,幸运地碰到了这么一个人,如果我还拱手相让,我真的不会后悔吗?没有人在时过境迁之后还在原地等你。说出放弃很容易,找回来,却很难。

我很想再次抓住这双手。

我更清楚,抓住这双手,意味着我要付出什么。

他让我有了再次为了他而犯傻的单纯的勇气。我想要放纵自己再任性地抓住最后一个机会。否则我会死不瞑目,心有不甘。

“吃好了吗?”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开口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声音竟也能这样的温柔。

“好了。”他微笑着用湿巾擦了擦手。那笑,简直能把一切都融化。

我脸热得要命,不好意思看他,抬手让服务生过来买单。

“别跟我抢,我来!”我十分霸气地打掉了他要付账的手,骄傲地仰头,“是谁说的呀,这可是我的地盘!”

服务生失笑,简凡也笑起来,乖乖地把钱包放了回去。

滨城的夏夜是湿润而清凉的。

一出火锅店,我便主动地牵住了他的手,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地,便笑着握紧了手心,带着我慢慢地沿着马路晃悠。

“想去酒吧吗?”我得寸进尺地挽住他的手臂,半靠在他的肩头,问他。

他低头冲我笑,仿佛漫天的星子都装进了眼睛里:“突然不想去了。”

“不去才是乖孩子。”我嘻嘻地笑,“以后不要随便喝酒明白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人在身边照顾,万一病了怎么办?”

他很认真地点头:“放心,我会听话。”

“那你现在想去哪里?”

他指了指前面:“我想看看你的学校,看看你的宿舍,还有你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有种叫幸福的东西把整个心脏都装得满满的。

因为,我知道,只有真的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看她看过的书,走她走过的路。简凡对我的感情,我从来都不该怀疑。

东大将近期末,这个时候走在路上的人并不多,每个人都在为了期末考试而临时抱佛脚。

“那个就是我们的教学楼。”我指着前面那幢灯火通明的建筑,“底楼的几个教室,是我们的自习室,每年到了期末的时候,这里都会通宵开放。现在肯定里面找个空位都很困难。”

简凡笑了,用手揉揉我的头发,说:“好成绩原来都是这么来的,真不容易。怪不得眼睛近视这么厉害。”

我耸耸肩,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从图书馆,介绍到办公楼,再到我的宿舍楼。

宿舍楼下千年不变的场景,依旧上演着。虽然只是三三两两的依依不舍的恋人,但已经足够让简凡找到话题了。

“以前是不是你也和另外一个人这样过?”

我绝不要丢脸地承认我直到那么一把年纪才开始了所谓的初恋,所以一仰头,挑衅状瞪着他:“什么意思?”

简凡无奈摇摇头:“生什么气嘛,只是随便说说。”

我扭头不理他,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喂,你当时住哪一间来着?”他仰着头看着那些窗口。

“二楼的那个。”我指了指。

他轻哼了声:“楼层这么矮,还对着篮球场,真适合谈恋爱。”

我闷闷地笑。这家伙这叫吃醋吗?

“那你呢?你有没有试过站在女孩子的窗下弹吉他唱歌装情圣?”

他挑挑眉:“你觉得我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这种事的确不太适合发生在他的身上,但我还是选择继续逗他:“谁信啊?”

“你不相信我?”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呢?”

这次,他好半天都没有回应我的话,不再继续笑,也不再跟我斗嘴。

我疑惑地抬起头来,只见他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觉得他这个表情实在有些莫名。

他的声音也同样的严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相信我?”

我一怔,说不出话来。

“你必须相信我,而我也保证我值得让你相信。”他说,“就像我相信你一样。我相信你绝不会泄露公司的机密,更相信你绝不会转头就和别人结婚,相信你会等着我有能力让我们两个在一起。但是,你也必须同样相信我。相信我爱你,相信我跟你说的每一个字。只相信我,而不是别的任何人,任何你眼睛所看到的。哪怕会再次出现和上次一样失去联络的事情。你必须明白,你要是不相信我,我的一切努力就没什么意义了。未来的很长时间我们都见不上面,就算见面也只能低调,如果连相信都不存在,我们不如现在就放弃。”

他戳中了我心里最无法设防的一部分。

一直以来,我必须承认,我都在抱着自我毁灭的态度来看待我们这段感情。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他和我失去联络之后就认同了简岩的话,而没有相信他对我说过的那些甜蜜的誓言。然而现在,我必须得信。

因为,他说,他值得我相信。尽管我们之间很多话都刻意地没有说透,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有说不出的理由,并且这个理由我就算知道了也并没有什么好处。我只要相信他是爱我的,就好。

信任是恋人之间最基本的维系基础。当一个人值得你信任,并值得你付出的时候,我想,就算再辛苦,那个女人都应该是幸福的。

所以,我觉得,我现在是幸福的。

“我相信你。”我说着话,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我会一直相信你。我会等你,你一定会做得很好。当然,我也会做得很好。我们会很好地在一起。”

我们在我当初宿舍的楼下,和其他情侣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拥吻。

他揽着我的腰,我微微踮起脚攀着他的脖颈。我们都闭上了眼睛,这个安静的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

这个吻,无关情欲,只有舍不得分开的腻歪和缠绵。

我想,将来,我也终于可以和别人说,我最甜蜜的吻,也是发生在我大学的校园里,在我的宿舍楼下。

那天,天气很舒服,气氛很浪漫,我男朋友的嘴唇,也很柔软。

那天,终于让我明白,原来浪漫的接吻,真的能够让女生幸福到飘起来。

说谎是个技术活儿,我虽然最近时常说谎,但还是在挂断向老妈告假表示夜不归宿是因为住在蒋雨家的电话之后,从简凡的眼睛里看到了憋不住的笑意,分明是在嘲笑我样子很好笑。

我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偌大的校园终于逛了个遍,简凡也舍不得一般地跟着我走了出来。我扬手要打车,他却压下了我的手,看着对面的电影院说:“我们是不是没有一起看过电影?”

他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果然是。我们的恋爱太直接了,也没时间去做这些情侣们都该做的事。当时的计划就是等我们都有空了,再把这些一一补上去。现在,也该是时候了。

“何止没有一起看过电影啊,你也没有陪我逛过街,没有去游乐场,没有晚上送我回家!”我逐个控诉。

他含着笑一一点头:“那现在我们就从第一项做起。”

那晚,我们看了电影,吃了夜宵,然后回到酒店,盖着棉被纯聊天。

话题都是关于我的过去。他恨不得从我的出生到现在,每一点都要知道。而我却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他,如果想知道这些,只能问我妈。我虽然很想说,但能告诉你的,只能是从我有记忆开始的。

这些枯燥的过去,他听得津津有味,大有越来越精神的架势,还不住地笑,不住地发问。我实在撑不住,起来喝了两次水,润润喉咙,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他才依依不舍地睡去。

第二天到家的时候,老妈在看电视,老爸在厨房切西瓜。很心虚地打了声招呼,我就快步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衣服刚换了一半,卧室门突然被推开。

“不洗澡了?”老妈把西瓜放在桌上,然后坐到我**,看着我。

“不了。早上刚洗过。”说着话,我把换下来的衣服收拾了一下,扔进浴室。

我看得出她有话跟我说,干脆拿起西瓜就啃,等她说。反正是我有错在先,无论她说什么,我都得乖乖听着。

“昨天同学聚会,开心吗?”她问。

我点点头:“嗯。”

“听蒋雨说你们有同学要结婚了?”

“是啊。我们班长。真快。”

“其实也不快了。”老妈坐近了些,“你呢?有没有考虑个人问题?”

我差点被这句话给呛着,哇啦哇啦地叫了起来:“妈!您太夸张了吧!现在就催婚!”

老妈忍俊不禁:“当心别把西瓜子吸进肺里!”

好不容易把一块西瓜搞定,我抹抹嘴巴:“妈,您太着急了。我才几岁啊!”

“不小啦!也该考虑了。以前不让你考虑,是怕耽误你学习。现在都已经不再是高中生了,我们当然得鼓励,否则将来成了老姑娘,谁敢要啊!”

“妈!有这么唱衰自己女儿的嘛!”

老妈笑了笑,这才神色正了些,对我说:“我是认真地和你聊聊这件事的。跟妈说实话,有认识什么不错的男孩子吗?”

我果断地摇摇头:“没时间。”

“那就抽出点儿时间吧。”她抓起了我的手,放在膝盖上,“我听嘉生说,你其实是有这方面打算的,是吧?”

我心下一惊,抬头看她。

原来她突然会把我当成一个大人来看,是有原因的。

我不知道方嘉生对她说了多少,所以我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看样子,有些话,你和嘉生都已经说透了?”

果然。我暗自哀叹一声。方嘉生走的路线还真是直接。他明知道我没办法拒绝来自父母的压力。

“他跟你说了什么?”我又垂下头,闷声问。

“他跟我说,想和你结婚。如果你心里没人的话,他觉得你们两个在一起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老妈直截了当,“我和你爸也商量过了,觉得有这个缘分真不错。嘉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们两个个性也那么合,他也知道疼人,他父母都对你那么好,而且门当户对的,我们觉得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但我们怎么想,总归是一厢情愿,关键还是看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经过了昨晚,我已经没有第二个想法了。我下定了决心,也给出了承诺,就不可能反悔。

“我一直把他当哥哥的。”我实话实说,“一点儿别的感觉都没有。而且,我觉得现在说什么还太早。能不能把这件事放放,等我工作了再说?”

老妈笑了:“结婚就是过日子,如果想要感觉,也可以慢慢培养。嘉生是个条件很好的孩子,你自己也明白。现在他提出来了,如果你拒绝,那就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你最好想想清楚。当然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也年轻过,都懂。只是从我们长辈的角度来看,眼前这个缘分不能错过。反正你们都会一起在国外生活,到时候相互照顾,增加了解,如果还是不行,就算了,我们也不勉强。如果培养出感情了,那最好。等你们回国之后,就可以结婚了。你觉得呢?”

照他们的说法,还是要我和方嘉生住在一起?开什么玩笑!

“妈,他可是男人,你放心他和我住在一起?”

老妈居然挑挑眉:“有什么不放心的?反而你和陌生人一块儿住我们不放心!近墨者黑,你室友都是些什么人啊!放心,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还不了解嘛!”

“可他对我有想法……”

“他一直都对你有想法,有了十来年了,可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我无话可说。

“那就先这样了。”老妈把话说完,就准备闪了,“我去准备午饭。你昨天应该没睡好,先补补觉吧,顺道也好好想想这事儿。我可跟你说,你要是不把握好,将来别后悔!这世上男人虽多,真正适合你的,凤毛麟角。你最好先给我消化消化。”

我无力往**一躺,觉得脑仁疼极了。

她说的我当然都懂,也甚至想过用更消极的方式把人生大事解决掉。可现在,什么我都已经不想再想了。

或许我将来有哭的时候,但我绝不会怨任何人。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觉得我有必要再次和方嘉生谈谈了。

【4】

我所期待的恋爱模式在那个夏天由简凡一一帮我实现。

他送我回家,无论多晚。

他陪着我逛街,吃东西,甚至一起去幼稚到极点的游乐场、动物园。

他会晚上和我讲电话,说一天发生的事,好的,不好的,累的,开心的,甚至说国内居然买不到他最爱吃的那种糖果,都一一汇报,直到我困到睁不开眼睛。

他让我把一开始所预设起来的对未来不确定的悲壮和防备渐渐消除。我享受着他给我的溺爱。

他的事业渐渐稳定下来,便让我陪着他找房子,最后租了一套涉外公寓常住。

他现在很忙,工作日的白天基本很少有空。我猜得到创业初期的艰难,就算是并不缺钱的他,也一定有着诸多的障碍。他不说,我也不去烦他。有空的时候,我就会拿着他给我的钥匙,去他家里整理家居。

那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涉外公寓。里面的装潢虽然精致,却也是千篇一律毫无创意。刚开始搬过来的时候,这里俨然是另外一间酒店客房。不过现在,它开始有了点儿简凡的味道。

沙发、书架、杂志、建筑模型,以及他的设计。

他让我看到了梦想的力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能倾尽全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端着一杯水,赤着脚踩在沁凉的地板上,像个女王一样巡视着我的地盘。

窗帘、墙纸、床单、茶具……我完全按照我的喜好买回来,而他永远都只会表示喜欢。

我忽然有种有了自己小家庭的错觉。这是我们共同置办的小窝,它是完全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躺在沙发上,我闭上眼睛开始想,之前那个满心斗志从来在奋斗的路上不想输给任何人的女孩,大概被改变了。

她现在居然沉迷于这种家居生活,每天最大的幸福似乎都变成了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开开心心地吃完她煮的晚餐。

我想有句话说的是对的。每个女生对人生的要求都大致相同,而不同者,仅在于她有没有遇到那个能让她安于室的男人。

快睡着的时候,手机响起,是老妈,她问我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我想了想,说,好。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改当初的宅女本性,我想她应该早有察觉。但,她不问,我便不说。等过了这个假期,我就真的自由了。

吃好晚饭,我陪着老妈在附近散了会儿步,看着别人怀里抱着的小狗,老妈不禁又母爱泛滥起来:“你说我是不是该养条狗,这样也不至于太无聊?”

我知道这个假期我没能花很多时间陪在她身边,让她有些失望了,便附和道:“买一条吧。多可爱。”

她笑了笑,又挽住我的手,说:“女大不中留,现在连让我养狗的话都说出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

又走了一段,在小公园长椅上坐下,吹了一会儿风,她才又开口说:“你是不是恋爱了?”

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我怔了怔之后,竟点了点头。

她虽然一定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吃惊的模样看着我:“是个什么人?老同学吗?”

我含糊地应了声:“嗯。”

“那之前你还说没有……”

“我骗你的。”我打断了她的话,“那时候不太好意思承认。现在关系比较稳定了,才敢和你说。”

老妈沉默了几秒,又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笑笑,对上她的视线,坦然道:“是个我很喜欢的人。”

说完,我又在她开口之前补充了一句:“他也很喜欢我。我们互相喜欢。”

“哦!”老妈反应迟缓地应了声,顿了顿,颇有些失望地说,“可惜了。”

我知道她说的可惜是在替谁可惜。但我如果不说出来,这些事会变得更复杂。我和方嘉生的事情既然讲了出来,就不能当没说过。我想找他再谈谈,可是他这几天偏偏都在出差。等了几天之后,我发现再谈什么可能也是徒劳。最有效的解决方法,自然是让大家的关系都赶紧归位。而前提条件就是,我需要讲实话。如果我身边没人,我和方嘉生的问题就永远也解决不了。

“什么时候带家里来看看吧,我们认识认识。”老妈又沉默了一会儿,竟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被她这句话给惊得什么话都哽在了喉头,只剩下目瞪口呆。

“既然你们都很喜欢对方,当然要带回家来看看。难得能碰到让你喜欢的人,对吧?放心,你跟他说,这不代表什么,只是认识一下而已。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绝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我和你爸都相信你的眼光。”她见我这么紧张,不由得失笑,安慰一般地拍了拍我的膝盖。

我想简凡这辈子估计也没有这么乖宝宝的时候。坐在我家方寸大小的餐桌前,他好像置身于十六世纪的法国王室宴会厅一样,紧张得不敢发出一丝不雅的声音,全程都是左手扶着饭碗,右手小心翼翼地拿着筷子,为了呈现最好的吃相,只吃完全不影响仪态的食物,比如,青菜。

我越看越是好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简凡和老妈的目光同时向我扫过来,我清了清喉咙,挺直腰,乖乖坐好。

气氛确实有些沉闷。从见到简凡开始,老妈的话就显得格外少,反而靠着老爸在调节气氛了。

但老妈到底还是憋不住,终究还是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你准备在中国待多久?你的家不在这里,一定会回去的,对不对?”

我暗暗叫苦。我知道老妈不喜欢简凡的背景,她最简单的愿望,无非是我能留在她想看就看得到的地方,所以当初才一点儿都不鼓励我争取什么留在国外的机会。她是个简单的女人,这恐怕也是她听到简凡的简短自我介绍之后就立刻一张脸晴转多云的原因吧。我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简凡的全部家庭背景之后会有什么样过激的反应。

“阿姨,我还没成家呢。”简凡淡淡笑了笑,接着说,“既然没成家,当然就不知道会留在哪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家在哪里,我人就一定在哪里。”

这句话回答得简直是完美极了。虽然这么有技术含量的回答等于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但至少让我妈当下的脸色好看了些。

然而,我却知道,这只是一个当下的回答而已。就算我们费尽力气填补了那条银河,简凡也依然做不到给我妈一个她希望我拥有的家。我们每个人都不只属于我们自己。我们还属于更多的人。简单如我,我尚且属于我的父母,那简凡,更是承载着太多普通家庭的孩子无法想象的东西。这不是他的主观意志可以决定的事。

他一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听到这样的回答的时候,我除了佩服他的聪明之外,便只剩下空空的一个脑袋,有点儿乱。

简凡不会像方嘉生一样主动帮着做家务,更不懂下棋是怎么回事,他甚至不懂得该怎么选择话题让我的爸妈觉得满意,就连那长相都不如方嘉生那么可靠踏实,所以,不出所料,这样一个男人,就算他已经尽了全力,却依然无法赢得我父母的正面评价。

“有些靠不住。”老妈反锁上厨房的门,压低了声音对我极其严肃地下结论,“男人太聪明不是件好事。他不是个容易定下心的男人,国外生国外长的,和咱们文化背景又不同,将来生活习惯肯定更加难配合……”

我扭头透过玻璃看了眼客厅里正在和老爸一起看电视的简凡:“人不可貌相,怎么就靠不住了?”

“诺诺!”老妈急了,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动作,瞪着我,“你妈活了这么大还会看走眼?”

我垂下头,继续收拾:“我认识他很久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

“妈,您别认真。”我力图漫不经心地说着,“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他过来我们家,只是吃顿饭,认识一下而已,又不是正式上门,您别想那么严重了。说真的,现在谈将来,还太早。只是谈恋爱而已。既然是谈恋爱,就要慢慢了解。结婚的事,不急。就算五年后再结婚,我也不算太老。您到时候再这么认真地跟我讨论您对女婿的要求也不迟。真的。”

老妈半天没接我的话。我忐忑不安地抬头,正对上她极端失望和生气的目光。我知道我让她失望了。如果我说出了全部的实情,她一定会失望透顶的。但是,能怎样呢?我就是爱上了这么一个人,我挣扎过了,没用,不是吗?

“妈。”我擦干手,拉住了她的手,道歉,“对不起……”

她长叹了一口气,握住了我的手,连声音都开始哽咽:“妈不是老古板,只是……你知不知道人的选择一生只能做一次?你选择了他,就等于放弃了一个安稳的将来,嘉生不可能原地等你,你没有回头路。你懂吗?”

我点点头。我当然懂。

“既然你都懂,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我不想扮演封建家长的角色。”她负气一般地甩开了我的手,转过头继续洗她的碗。

印象中我从没有让她这么生气过。看着她隐隐抖动的肩膀,我知道她掉了眼泪。

我慌了、乱了,但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是个不孝女。从我决定再次牵住这双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付出将一定会比想象的还要更多。现实永远不会仁慈。我知道的。

人生永远充满了狗血。有时候这狗血你就算拼了命地想躲,也躲不开。

方嘉生最近一直都在外地出差,可他偏偏不仅提早回来了,还偏偏在简凡还坐在沙发上的时候,熟门熟路地拧开了我家的大门,绽放着大大的笑容,抱着从外地带来的特产,闯了进来。

“叔叔你们吃过饭了吧,正好尝尝这水果……”方嘉生兴高采烈的声音在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年轻男人之后戛然而止。

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方嘉生盯着简凡,而简凡也毫不客气地看向方嘉生,加上我父母尴尬的丝毫来不及做任何伪装的脸,整个气氛已经让什么言语的解释都变得多余了。

“你出差回来了?”我硬着头皮迎过去,挤出一个笑容,接过他手里的水果。

他艰难地把目光从简凡身上转移到我的身上,再看了看我父母还尴尬着的脸,抿了抿唇,竟挤出了一丝僵硬到无法形容的笑:“嗯,回来了……那什么,你家既然来客人了,就不打扰了……再见!”

只是两步,他便退出了我家的范围,然后“砰”的一声,一扇被大力合上的防盗门严严实实地隔绝了方嘉生和我的世界。

我心里不好受。就算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老天也已经做出了选择,让我毫无退路。

水果放在桌上,刺目极了,甚至连空气都黏稠了起来。

“叔叔阿姨,我该回去了。”简凡站起身,冲老爸老妈颔了颔首。

“哦……”老爸出声,对我说,“时间是不早了。诺诺,去送送他。”

“嗯。”说着,我打开门,把简凡让出去。

“早点儿回来啊!”门还没合上,老妈的叮嘱顺着门缝一字不落地传到我和简凡的耳朵里。

我傻笑了笑,去摁电梯。

简凡长吐了一口气,仿佛刚出狱的囚犯一般。

“紧张?”一进电梯,我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双手在他的腰后交叉环扣,仰着头笑得极度纯良地问他。

我承认我这么做有点儿安慰他的性质,他显然也领会了我的好意,笑着点了点头,轻轻叹息了声,便也伸出了双手抱紧了我。

两个人傻笑着紧紧抱着对方,死死不撒手,幼稚得像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似的,不管是公共车站还是人来人往的小公园,都可以旁若无人地亲热,恨不能融为一个人,死活都不想分开。看到的想到的,都只有自己怀抱里的对方而已。

电梯直达底楼。过程太过顺利,时间太短,所以门陡然打开的时候,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齐齐抬头看显示的楼层,才傻笑着松开了对方,换成手牵手的方式走出电梯。

如果说之前的老天还算留了点儿面子给我的话,那么现在,它是做得绝到了家。

我和简凡僵在了电梯内跨不出去脚步。因为,电梯门外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方嘉生。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区门口小超市的购物袋,购物袋里塞的全是罐装的啤酒。

电梯门终于要自动合上了。简凡眼疾手快,伸手拦住了门,拉着我走了出去。

“这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邻家大哥?”简凡笑着问。

“嗯。嘉生哥,这是……”我还想要接着介绍呢,方嘉生已经一脚跨进了电梯,伸手按上了关门键。

我住了嘴。他根本不想听。

“邻居……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所以,是未婚夫?”简凡的笑容收起来,眉头微微蹙起来。

我并不否认:“吃什么醋啊,有必要吗?”

“所以你那并不全是谎话?”他看起来认真极了。

我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快点儿走吧。时间不早了。”

他在楼下的小花园边停住了脚步,猛地一用力,把我拉回了他的怀里。鼻梁撞到他的胸口,有点儿疼。

“干吗啊?”我把鼻梁委屈地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跟我说实话,好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凝重。

“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提了,行吗?”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

他却很坚持:“这不是过去的事。这就是几天前的事。”

我暗暗叹气。他一向霸道起来就像个孩子,现在是触到了他的“醋点”了。

“好吧。想知道什么?”我好笑地抬头看他。

“那时候……真的是他出国陪的你?”

我没想到他会提起那件事,迟疑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你也知道的啊,他本来就是该那个时候到达的……”

“他真的跟你求过婚?”他顿了一顿之后,又问。

我又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推开了我,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那你上次跟我说的关于这个人的话,有哪些不是真的?”

我仔细想了想,最后也只能摇了摇头——似乎也没什么是假的。除了我答应了他那句话之外。

简凡看着我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眸光是我看不透的复杂。

他是觉得我随便了吗?我突然有点儿后悔。

“都过去了。”我只能重复这四个字,拉拉他的手。

他苦笑了笑,还是回答我:“这不是过去的事。”

他迅速抓住了我的手腕,一带,我又撞进了他的怀里。他力道之大似乎想要把我的骨头都揉碎一般,我有些吃痛。

“以后不能再随便和别人跑掉了,听到吗?”

我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没说话。

“我知道我欠你很多解释,那时候也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是,以后,绝不会了。你能相信的,对吗?”

我眼前开始模糊。我就是这么不争气,听不得任何一句触心的话。

关于那些解释,我没有问,是因为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他也不想我再去问。他了解我,所以我们谁也没有再提。但若说忘记,那是不可能的。

是的,他欠我很多解释。我相信,他有一天一定会全部告诉我,而且,那答案,一定是好听极了的那种。

我和方嘉生到此为止,关系也彻底改变。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只是一个星期的工夫,我就在电梯里碰到他牵着一个女生的手。那个女生长发披肩,温柔可人,和他站在一起,很配。

他对那女生很温柔地笑,体贴得要命。他果然没说错,当他有了老婆之后,那些就是他老婆的专属了。

“这是我邻居。”他微笑着跟那个女生介绍着我,“陈诺,这是我女朋友,然然。”

我微笑着冲那女生打招呼。再然后,电梯下降的一路,我们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我讨厌这种要窒息的感觉,简直要把人憋疯了。

电梯门开了,方嘉生很客气地示意我先走一步。

突然,他在我身后又叫住了我:“陈诺!”

我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只见他站在车边,开着车门,对我说:“你今天穿这么正式去哪里?”

我笑了笑:“参加朋友婚礼。”

“天很热,要不要我送你一段?”

我耸耸肩,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没事,我就不做电灯泡了。先走了。”

我转身离开,他也没再叫住我,紧接着我就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再然后,方嘉生的那辆车就从我的身边缓缓驶过,陌生得就像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我咬紧了下唇,有些愣怔。习惯真是个不好的东西。一旦失去,不管是好是坏,总还是会有些不习惯的。这种感觉很不舒服。